利用 brunch 的時間寫一篇。這篇是延續前一篇改變的問題意識。我們先框定討論核心的關鍵字:網際網路(Internet)、動員(Mobilization)以及市民社會(Civil Society)。傳統市民參與以及動員領域的討論,過去不少先進已經具體實現,不需在此贅言。
網際網路佔你我生活的比重不少。少則如繳電信帳單查客服電話,或是找間餐廳的評價,多到工作環境和經濟交易完全倚賴網際網路來達成,無可否認的是,無論妳是不是落在台灣行政院研考會上網人口調查的統計樣本之內,網際網路對於市民社會的重要性,早已超越十多年前的面貌。
但超越不代表從根本的改變。雖然過去幾週台灣市民社會的動員行程(cycle)相當頻繁,累積的動員能量也越來越強,但民眾招架不住和「國進民退」的感覺,顯然是不少受薪階級在社交媒體(social media)的不敢大話言之的感受。
由網際網路工作者的角度來看,我認為目前的狀況是…
(一)傳統動員 老態疲乏
這裡指的傳統動員有好幾個層次,但多屬於有計劃或有意識進行之,且可歸屬於一群主其事者。例如:
傳統媒體(如電子媒體、新聞紙)對單一事件的動員,無論是鋪天蓋地,還是小道竄流。描述(或製造)事件的新聞在新聞同業的動員下,齊發漫射,引發社會進行第二波或第三波的多層次動員引火。傳統媒體在動員的主導、反制、牽制、連制,都有角色可以扮演。
行政組織(如行政院、地方政府)對於施政計畫的動員。例如行政力量、政策工具、行政裁量、媒體採買、記者會、新聞稿… 等。動員的主導和反制(相對於民間團體)皆有之。
市民社會(如代議機構、民間團體)對於上述單一新聞事件所做出的再動員。例如發聲明稿、開記者會、電請委員處理、網路發聲、臉書串連、壓力動作、連署罷免… 等。動員的發起點,受制大於主導,反制(conter-strike)大於創制。
雖然網際網路的動員,也會落在上述動員各主導方計畫的一環,但動員的策略多半是土法煉鋼的喊殺喊打。對市民社會來說,只要內行的操盤手一出現,資源體系跟著滾動,網路動員所累積的態勢,很快就可以被轉向(pivot)卸去,或是為我所用。
可是台灣市民社會的體現多由非營利組織所發起,而非營利組織在網路動員的策略規劃、動員訊息的投遞、動員誘因的營造、動員資源的拓展,以及動員分母的有機栽植上,卻是認知相當有限。不只沒有受過系統化的實務訓練,更缺乏的急迫的認知到網際網路在社會資源的開發比例上,只會越來越吃重。而怎麼好好的運用網際網路,是需要長期學習的專業。
(二)改造系統 個人無力
進入系統:直白來說,就是妳我所不滿的,或是覺得應該怎麼做的,總是進不到行政體系。體系是很多系統的複雜集合,系統和系統之間有著無窮多的門道。而個人的意見怎麼進到體系,則是有繁複的程序。直達車當然也是有的,但多數的民眾並沒有機會或意願搭乘系統的直達車。
個人的無力感:例如油價這回事,漲了就漲了,為什麼漲這個價錢?為什麼在這個時間點漲?你問我,就算我想好好研究,也查不出個門道來。台灣油價的稅前價格,真的是「亞洲最低」的嗎?我想表態說該漲還是不該漲,也沒有判斷的依據,所以只能概括承受,嘴巴裡一顆子也吐不出來。
個人對行政系統感受到如此無力,這是市民社會所希望追求的嗎?
(三)網路協同 熱鬧無效
熱鬧有餘:由動員結果的呈現面推回來看,有幾個實際的例子。例如萬人按讚,一人響應(現場)。或是一百篇文章可能比不上一兩通關切的電話(如 Now.in 事件)來的有力。還是現場運用 justin.tv 實況轉播,瞬間聚集了千位的觀眾,但突然轉播者的筆電沒電或是機器被沒收,現場的整個訊息鏈就此斷掉。我看數年來市民團體在網路轉播的手法仍停留在執行單點「即時視訊」的這一個環節,實在是感到相當的不可思議。
鬧可以鬧的很開,鬧的很正式,鬧的很嚴謹,但對市民社會的成長到底是有效還是無效,關鍵不在於網路上有多熱鬧。熱鬧是必須的,但熱鬧是一個環節而已。
社交網絡的限制:有了臉書,有了部落格,協同的門檻降低了很多。同時間對於單一事件(如台北市文林苑都更案)的強度夠高、頻率夠快、數量夠多,不過所謂真正有效的突破點,到底是發生在什麼環節?社交網路服務有個和世界運作相似的點,就是我所看到的就是我能看到的。我能看到透過社交網絡所傳遞的訊息,取決於我的社交網絡關係的維度。這個維度的建立,大多數朋友是透過實體的人際關係而再進行延伸的。要不是有人和專業媒體到現場,現場有資訊傳回來,然後再有人到現場,再把訊息滾開來,那麼至少在傳統媒體保持噤聲的這個障礙,是無法突破的。
協同的是什麼:另外就是協同的標的(object)和目的(subject)是什麼。或許沆瀣一氣的氛圍來臨時,大多數在網路上活動的民眾們並沒有想到這麼多。不過對於長期參與市民社會運作的朋友而言,解題的意識不該如此薄弱。比如說,部分有經驗的市民團體可能在網路上希望民眾可以協同的是:
- 對於我方所發出的動員訊息,在特定的社交網絡進行傳遞
- 對於我方所發出的動員訊息貼紙,完成設計改作,並刊登在個人的網路媒介上
- 對於我方所草擬的請願文件,進行簽署並且完成擲回的動作
- 對於我方所發出的動員活動訊息,進行填表並且在活動當日實際出席
簡而言之,這些都是具體定義過的協同目的和標的。不過這都只是網路協同的小小一環而已。事實上網路協同的作法相當多元。若是協同的目的是瞬間動員人數極大化,作法是有的。若是協同的目的是培養未來動員的能量,其作法也是有的。甚至是隨空抓一把讓原本不是動員基礎的族群成為協同的夥伴,作法當然也是有的。具體支撐協同的模式、技術、服務以及族群已經存在,差別在於整個市民社會動員和協同的價值鏈,有沒有關鍵的組織願意長期經營。
(四)開源社群 共事潔癖
拜網際網路興起之賜,近年來參與政治的途徑和管道,又多了網際網路一項。但網際網路的運用很多元,而最為熟悉網路協同和動員的族群,則是開放源碼(Open Source)的各種大小社群。或許我們用一個譬喻來說好了,來自矽谷的最後總是要跟華盛頓(政治)或是跟華爾街(經濟)對話,或是最後總會有人被逼著跟華盛頓或華爾街(或布魯塞爾)打交道。使用者個人資料和隱私權的處理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不同的社群有這自己經營的光譜,所以也不是每一個開源社群都有必要走到和政治實體或經濟勢力對話的階段。但由於台灣民間非營利組織普遍對於開源社群的運作無所知悉,再加上本地的開源社群對於市民社會的政治議題,多半採取防火牆的策略,也就是不聞不問。這些社群成員對於美國的數位議題的政治面發展,可能比對台灣的現況還瞭若指掌。因此源自於開源社群的網路協同和動員的文化、思考以及實務執行的能耐,最後的結果,通常就是被稍有資歷的開源人,帶入業務行為橫跨其他國度的商業公司發展,例如被限縮在商業產品的福音傳播(evangelism)和以及開發者關係的拓展(developer outreach)之上。
市民社會的事務,多數脫離不了政治的範疇。這些人力若是無法釋放的市民社會,是非常可惜的。我姑且稱這個是潔癖,因為也找不到更好的詞彙。這潔癖有歷史的因素,而且滲透到了好幾代的基因。
(五)青黃不接 物斛湧貴
傳統體系內熟悉動員手法的人不在網際網路活動,擁有網際網路動員能量的網路意見領袖(或網路名嘴、藝人),則是在貫穿社會資源的運用上沒有基礎。青黃不接的狀況比想像中嚴重很多。懂怎麼「過事」和「過資源」的人,大多數也不在妳我的社交網絡(social network)內。而熟知傳統動員作法的人,則是因為忽略了至少有兩個世代的年輕人(18~25, 26~35)的生活場域,因此在擬定支撐資源運用的法政經和輿論架構時,也會傾向不自主的貶抑年輕人和網際網路這個蓬勃發展的「雲端」。
曾經是搞不懂傳統動員基礎和資源分配體系的年輕人,也是會成長的。當整個網際網路第一代的在地啟蒙者邁入了四十歲之後,早已選擇了要佔在哪個體系。在物斛湧貴的年代,這些人的經驗相當寶貴,但網路和實體的世界在台灣是平行的。行政體系主導規劃的橋接的架構,不少是做做樣子,或是以管制為基礎,以扶植為當務。不是說主導規劃的單位本來就想作作樣子,而是好幾個世代的網路民力,根本無法為國所用。但世界變遷如此快速,在無民力之礎的思考構面下,硬要走出個什麼國際接軌的計畫,最後只會淪落到資源的投資報酬率(ROI)不彰。就算走的出去,那個樣子普遍也是難看的。行政資源無論名目如何花俏,最多只能灌到做做樣子的花火陣仗。行政無所本,民力無所附。兩邊切開的巨大時空鴻溝,是今日網路動員所面臨的最大窘境之一。
那明日的網路動員是?
比較有趣的是,因為網際網路的發展,讓抵達最後一哩變成相當容易的事,但整個行政資源和體系並不是為了快速達到最後一哩所設計出來的,事實上搞不好還是為了避免此事成真(如公民投票)。組織和組織間存在很多的空間,這些空間是創造近代管理面貌和政治結構的基礎。所以對於市民團體而言,在近日的各種事件,能夠運用網路網路做出什麼事情,將運用網際網路的戰略能耐培養到下一個層次,在房子拆了肉也吃了的當下,可能是必須更為認真思考,撥出資源發展的方向。
若沒理解錯,文中提到的困難之一是個人的無力,包括”難以進入系統”,或”有機會進入系統的人會難以自制的逐步變成遺忘多數的霸權者,或者從一開始就不識社會面貌”,這讓我想起有個”系統內”的朋友,曾有感而發的說”社會運動者跟行動者其實是天秤的兩端”,讓我很感慨。
這句話是這麼解釋的,社會運動者通常(可以很有種的堅持)信仰(單一或很具體的主軸)明確價值觀,並加以捍衛,那個過程很可能是開山闢土,灰頭土臉,或親臨前線,刀光血影。他需要前瞻,需要理想,需要勇識,需要骨氣。
而行動者又不同。他也想讓事情真的發生,但他接受不完美的答案或結果,並相信還是有些事情可以使用系統之力做到。他不想把系統打掉重練,但通常選擇搞懂明的或暗的遊戲規則,在系統中存活下來,一邊找機會借力使力。他也需要理想,但更需要耐力,還需要記憶力,才能在系統之中(以及系統中頹圮懶散的官僚環繞)的時候,莫忘初衷。
至於走哪一條路,每個人的性格、條件和機運都不同。但只要有多一個社會成員選擇成為運動者或行動者,就有機會讓改變再發生多一點。至於網路動員的為難,的確在於一萬個讚並不代表有一萬個運動者或行動者,雖然我依然願意樂觀的相信這多少是一個開始(至少以前連有”讚”字可以按,都看不到)。至於如何把公民/網民的行動,從動手指按讚,演化到開口或書寫論述,再到起而行的親臨現場、親眼所見、親身投入…….也期待schee更多的分享。^_^
感覺好像是,如果政治資源真心投入網路世界的改造(例如上網費降價、寬頻變寬、上網可政策監督等),才有可能真的引導台灣實體與虛擬空間的真實交會,或許對現實裡政策的不滿,才有可能有地方發聲。但在達到哪之前,更好奇的是,公民社會團體,如何創新網路動員的策略,也希望Schee有空多分享嘍。